第二一二章 带血的誓言-《家父唐高祖》

    “啊——!” 代失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,那声音穿透宫殿,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!他猛地将手中揪着的人像扔破麻袋一样狠狠推开。小头领被巨大的力量掼倒在地,摔得眼冒金星。

    “废物!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!本王把成儿交给你们……你们就是这样保护他的?!……” 代失毕彻底癫狂了。他在空旷华丽的大厅里像个无头苍蝇般疯狂地转着圈,布满血丝的双眼凶狠地扫视着四周的墙壁、柱子、帷幔,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——一件能立刻宣泄他无边怒火和痛苦的兵刃,一件能立刻结果眼前这个“无能”报信者的凶器!

    倒在地上的小头领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地跪直,对着代失毕疯狂磕头,额头撞击地砖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,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喊:“饶命!大王饶命啊!饶命啊……”

    侍者强压着恐惧,快步上前,一把将几乎瘫软的小头领从地上拽了起来,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:“大王正在气头上!不想死就快走!立刻!” 小头领如蒙大赦,连“谢”字都来不及说完整,对着侍者胡乱躬身,转身连滚带爬,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死亡之地,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刺眼的光线中。

    代失毕徒劳地转了几圈,除了一些沉重的金器玉饰,什么趁手的凶器也没找到。他终于停下脚步,站在大厅中央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像一头被无数利箭射中、濒临绝境却找不到敌人的雄狮。他双眼赤红,喘着粗气,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,目光空洞而狂乱地瞪着虚空,仿佛要瞪穿这华丽的穹顶,瞪向那远在崇山峻岭之中的仇敌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。一名侍女脸色苍白地小步趋前,声音细若蚊吟,带着巨大的惶恐:“禀……禀报大王……王后……王后驾到……”

    代失毕猛地一震,赤红的眼珠转向门口。

    只见王后已不顾礼仪,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。她精心梳理的高耸螺旋发髻已然散乱,几缕发丝挣脱出来,贴在汗湿的额角。发髻上那支嵌着青金石的银步摇歪斜欲坠。覆盖发髻的玄黑纱巾(皂巾)被泪水打湿,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肩头,失去了往日的飘逸神秘——这象征祆教女神阿娜希塔的圣物,此刻却掩不住一个母亲撕心裂肺的悲痛。她双目红肿,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,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。

    王后跌跌撞撞地冲到代失毕面前,未及言语,巨大的悲痛已让她双腿一软,“扑通”跪倒在地,双手死死抓住代失毕的锦袍下摆,仰起满是泪痕的脸,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哀鸣:“大王!大王啊!……你知道吗?我们的成儿……我们的儿子……他……他遇害了!……呜……呜……我的儿啊!……” 哭声凄厉,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,令人心碎。

    代失毕看着悲痛欲绝的妻子,眼中狂暴的怒火似乎被这泪水浇熄了一瞬,涌起一丝混杂着痛苦和愧疚的复杂情绪。他弯下腰,双手用力想将王后搀扶起来,声音沙哑而沉重:“王后……此事……本王……已经知晓了……你……节哀……放心,本王……定会为成儿……血债血偿!” 他咬着牙,每一个承诺都重若千钧。说罢,他扭头对旁边噤若寒蝉的侍女厉声道:“还愣着干嘛?快扶王后回宫歇息!”

    侍女慌忙上前搀扶王后的手臂。然而,王后却猛地挣脱了侍女的搀扶。她抬起泪眼,目光不再是哀伤,而是充满了怨毒和控诉,直直刺向代失毕!她用手绢胡乱擦着汹涌的泪水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尖锐的指责:“大王!成儿被害……你……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吗?!你口口声声说他与你的妃子有染……你可知……分明是那个狐媚的贱人存心勾引我的成儿!你打也打了,骂也骂了,将他囚禁……这些还不够吗?!你万不该……万不该狠心罚他去押运那该死的商队啊!” 她越说越激动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“成儿与苏毗的仇怨,整个康国谁人不知?!是你……是你亲手把我们的儿子……把儿子的头颅……送到了仇人的刀下!……呜呜呜……大王!你还我的成儿!你还我的儿子!……” 王后彻底崩溃了,理智被丧子之痛彻底吞噬。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代失毕的怀里,不再是温顺的妻子,而是疯狂的复仇女神,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丈夫的胸膛,哭嚎着,撕扯着他的锦袍领口,发髻上的步摇终于彻底掉落,滚落在地毯上,发出清脆却绝望的声响。

    代失毕被王后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哭闹弄得心烦意乱,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被这尖锐的指责和撕扯彻底激怒。他猛地用力,粗暴地将扑在怀里的王后推开,对着手足无措的侍女厉声咆哮,额上青筋暴起:“混账!还傻站着干什么?!把她给我拉走!立刻!拉走——!”

    侍女吓得魂飞魄散,再不敢犹豫,和闻声赶来的另外两名宫女一起,几乎是半架半拖地将哭喊挣扎、状若疯癫的王后强行搀扶了出去。王后凄厉的哭喊声和“还我儿子”的控诉声,在空旷华丽的宫殿长廊里回荡,久久不散,如同不祥的诅咒。

    殿门沉重地合上,隔绝了外面的哭嚎。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
    代失毕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,胸膛剧烈起伏,如同被困在陷阱中的受伤猛兽。他焦躁地来回踱步,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狂怒、悲痛、被妻子指责的羞愤、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懊悔……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地翻腾、撕扯。最终,他猛地停下脚步,停在一根雕刻着忍冬狮鹫的科林斯巨柱前。他死死盯着那冰冷的石柱,仿佛那是仇人的化身。紧握的拳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咯咯作响,指节捏得发白。

    下一秒,凝聚了所有暴戾力量的一拳,狠狠砸在了坚硬的柱身之上!

    “砰——!”

    一声闷响,伴随着骨节碎裂般的细微声响。鲜血瞬间从他指关节的破口处渗出,染红了柱子上忍冬的浮雕。

    他恍若未觉,只是死死盯着那染血的纹饰,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,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仇恨和血腥的誓言,如同地狱的宣告:

    “本王……对圣火……对阿胡拉·马兹达起誓!必举……康国……全国之兵!踏平苏毗山寨!生擒……央金!本王……要亲手……将她……碎尸万段!!!”

    那誓言,带着血腥味,在这象征着光明与王权的圣殿中回荡,预示着即将席卷而来的、毁灭性的血色风暴。

    凛冽的寒风终于在山谷间消散,积雪消融,溪流淙淙,苏毗山寨迎来了久违的春天。李智云等人来到山寨,不知不觉已是数月。自他采用“暖棚”奇技,将濒死的山民从饥饿深渊拉回,他便被苏毗人奉若神明。李智云本欲待雪化后便启程返回长安,奈何女王末秀情意恳切,一力挽留。思及此次出使西凉,使命并未达成,如果空手而返,岂是男儿所为?不如暂居此地,遣人打探凉国动向,静待转机。于是,李智云终究按捺下归意,安心地在山寨住了下来。

    转眼农历三月,苏毗人迎来了最为隆重的“插箭节”,其盛况不亚于汉人的新年。这是祭拜山神、祈求风调雨顺、狩猎丰饶的庄严时刻。山寨上下张灯结彩,弥漫着驱邪祈福的桑烟与油茶的芬芳。家家户户团聚欢宴,身着盛装的人们带着礼物,走亲访友。而节日的重头戏,便是王宫前广场上盛大的歌舞表演。

    这日清晨,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,洒在早早搭起的观礼台上。广场早已人声鼎沸,山民们扶老携幼,身着色彩斑斓的节日盛装,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,翘首期盼着即将开始的庆典。女王末秀亲临观礼台中央,并将李智云奉为尊贵上宾,安排在她身侧落座。

    鼓点如闷雷般骤然擂响,拉开了演出的序幕。王宫乐师奏响了悠远而激昂的乐曲。一群剽悍武士跃入场中,他们头戴狰狞的青铜雕野牛角忿怒相面具,赤裸着布满刺青的壮硕胸膛,手中弯刀寒光凛冽。他们跳起了刚猛无俦的“刀锋舞”,步伐模仿着狼群围猎的狡黠与凶狠。弯刀舞动时寒光如月蚀,刀锋相击竟迸出幽蓝火星——这是苏毗人独有的淬火秘术。

    刀锋舞毕,乐声一转,变得高亢嘹亮。十八位身姿曼妙的姑娘款款入场,她们身着以雪白狼皮镶边的红色长袍,仿佛一朵朵盛开的石榴花。她们边歌边舞,长袖甩动如雄鹰振翅,欲上九霄;脚步踏地沉重有力,模仿着野牛冲锋的雷霆之势;俯身旋腰时,腰间镶满金饰和宝石的腰带触地,发出清脆悦耳的琳琅之声,与歌声、鼓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。